司马光说:&ldo;今晋大夫暴蔑其君,剖分晋国(指赵、魏、韩三家分晋),天子既不能讨,又宠秩之,使列于诸侯,是区区之分不得守,而并弃之也,先王之礼,于斯尽!&rdo;
又说:&ldo;天下以智力相雄长,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,社稷无不泯灭,生民之类,糜灭几尽,其不哀哉。&rdo;
顾亭林说:&ldo;春秋时犹严祭祀,重聘享,而七国则无其事矣!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,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!邦无完交,士无完主,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,史之阙文,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,不得始皇之并天下,而文武之道尽矣!&rdo;
从上面的记载,说明了春秋战国当时社会之乱,变乱是不得了的。当时,大家重视权利的斗争,社会秩序很乱,文化衰败,孔子面对这个动乱,非常担忧,因此他说为政,权力是没有用的,唯&ldo;德&rdo;而已。
圣人也势利吗?
讲到&ldo;德&rdo;,第三个观念来了,我们看中国历史,儒家思想为什么对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这样推崇?以前我有一个老朋友,他比我大几十岁,是我的忘年交,四川人,自称为&ldo;厚黑教主&rdo;的李宗吾,此人当系大家都知道的。他本人道德非常好,就喜欢故意骂人,我劝他少骂人一点,不要提倡厚黑学,我说人性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,脸厚心黑,但还用一张幕掩盖起来的,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揭开来呢?他说:&ldo;揭开吗?你搞错了,我是拉开坏的一幕,教人看后面真的。&rdo;李宗吾对历史非常怀疑,他说圣人靠不住,为什么专推崇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这些成功的人?不成功的就没有圣人吗?所以他有一篇文章叫&ldo;对圣人的怀疑&rdo;。这位老兄,专写反面文章,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?他说:&ldo;老弟,你不知道,我和爱因斯坦同年,我那位同年发明了相对论名闻世界了。我呢?当个厚黑教主还没有当好,所以我非要调皮一下不可。&rdo;此人很妙,我认识他时,他已六十多岁,整天不吃饭,老喝酒,喝酒就饱。精神、道德都很好。
讲到这里,再回头讲正题,孔子为什么推崇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等等?第一,有道德思想,没有德业的成果,只能说他有道,不见得有德。有道德的思想,又有德业的成果,道与德配合,才叫&ldo;道德&rdo;。
历史上,道家、儒家都提到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,是因为那时谈到&ldo;为政&rdo;,讲究&ldo;德&rdo;字,到秦汉以后,只讲事功,所谓&ldo;三王之治在道德,五霸之志在事功。&rdo;王、霸之不同在于此,等而下之,连霸业都谈不上,连事功都没有,光是拿偷鸡摸狗的手段窃国而已。
这几句话虽然简单,解释起来,却有一大堆的意思,我们把它整个了解了,就晓得它的价值了。
悠美的情歌
子曰: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思无邪。
所以有人说《论语》要重新编排,他们看《论语》看到这里就说:&ldo;讲为政讲得好好的,为什么又突然讲到文学上去,而讲起诗来了呢?还不是编错了,编乱了吗?应该把它拿出来,照现在西方办法,逻辑的整理一番。&rdo;我说:&ldo;逻辑?!大概是把它逻过一下,再辑一辑吧?&rdo;只好为他们的主张作如是解释。殊不知《论语》已经编得非常完整了。
为什么在《为政》里谈这个问题。
&ldo;诗三百&rdo;,是指中国文学中的《诗经》,是孔子当时集中周朝以来数百年间,各个国家(各个地方单位)的劳人思妇的作品。所谓劳人就是成年不在家,为社会、国家在外奔波,一生劳劳碌碌的人。男女恋爱中,思想感情无法表达、蕴藏在心中的妇女,就是思妇。劳人思妇必有所感慨。各地方、各国家、各时代,每个人内心的思想感情,有时候是不可对人说,而用文字记下来,后来又慢慢的流传开了。孔子把许多资料收集起来,因为它代表了人的思想,可以从中知道社会的趋势到了什么程度,为什么人们要发牢骚?&ldo;其所由来者渐矣!&rdo;总有个原因的。这个原因要找也不简单,所以孔子把诗集中起来,其中有的可以流传,有的不能流传,必须删掉,所以叫做删诗书,定礼乐。他把中国文化,集中其大成,作一个编辑的工作。对于诗的部分,上下几百年,地区包括那么广,他集中了以后,删除了一部分,精选编出来代表作品三百篇,就是现在流传下来的《诗经》。
读《诗经》的第一篇,大家都知道的&ldo;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&rdo;拿现在青年的口语来讲,&ldo;追!&rdo;追女人的诗。或者说,孔子为什么这样无聊,把台北市西门町追女人那样的诗都拿出来,就像现在流行的恋爱歌&ldo;给我一杯爱的咖啡&rdo;什么的,这&ldo;一杯咖啡&rdo;实在不如&ldo;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&rdo;来得曲折、含蓄。由此我们看到孔子的思想,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迂夫子。上次提到过&ldo;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。&rdo;人一定要吃饭,一定要男女追求,不过不能乱,要有限度,要有礼制。所以他认为正规的男女之爱,并不妨害风化,这也叫&ldo;为政&rdo;,正规的。那么他把文王‐‐周朝所领导的帝王国度中,男女相爱的诗列作第一篇,为什么呢?人生:饮食男女。形而下的开始,就是这个样子。人一生下来就是要吃,长大了男人要女人,女人要男人,除了这个以外,几乎没有大事。所以西方文化某些性心理学的观念,强调世界进步,乃至整部人类历史,都是性心理推动的。
《诗经》归纳起来,有两种分类‐‐&ldo;风、雅、颂&rdo;、&ldo;赋、比、兴&rdo;。什么叫&ldo;风&rdo;?就是地方性的,譬如说法国的文学是法国的文风,法国文风代表法国人的思想、情感,所以《诗经》有《郑风》、《鲁风》、《齐风》等等。&ldo;雅&rdo;以现代用词来讲,是合于音乐、文学的标准,文学化的、艺术化的,但有时候也不一定文学化、艺术化。&ldo;颂&rdo;就是社会、政府公事化的文学叫&ldo;颂&rdo;。
作品另三种型态,一种是&ldo;赋&rdo;,就是直接的述说。其次是&ldo;比&rdo;,如看见下大雪,想起北国的家乡来,像李太白的诗:&ldo;举头望明月,低头思故乡。&rdo;因这个感触联想到那个,就叫&ldo;比&rdo;。&ldo;兴&rdo;是情绪,高兴的事自己自由发挥;悲哀的事也自由发挥;最有名的,像大家熟悉的文天祥《过零丁洋》七律诗:&ldo;辛苦遭逢起一经,干戈寥落四周星;山河破碎风吹絮,身世飘零雨打萍;皇恐滩头说皇恐,零丁洋里叹零丁;人生自古谁无死?留取丹心照汗青。&rdo;这也就是&ldo;兴&rdo;。他在挽救自己的国家,挽救那个时代,而遭遇敌人痛苦打击的时候,无限的情感,无限的感慨。这也就是真的牢骚,心里郁闷的发泄,就是&ldo;兴&rdo;。
诗的伟大
孔子说我整理诗三百篇的宗旨在什么地方?&ldo;一言以蔽之&rdo;‐‐一句话,&ldo;思无邪&rdo;。人不能没有思想,只要是思想不走歪曲的路,引导走上正路就好,譬如男女之爱。如果作学问的人,男女之爱都不能要,世界上没有这种人。我所接近的,社会上普遍各界的人不少,例如出家的和尚、尼姑、神父、修女,各色各样都有,常常听他们诉说内心的痛苦。我跟他讲,你是人,不是神,不是佛,人有人的问题,硬用思想把它切断,是不可能的。人活着就有思想,凡是思想一定有问题,没有问题就不会思想,孔子的&ldo;思无邪&rdo;就是对此而言。人的思想一定有问题,不经过文化的教育,不经过严正的教育,不会走上正道,所以他说整理诗三百篇的宗旨,就为了&ldo;思无邪&rdo;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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