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立之的公馆一共有四进洋楼,当初她选这栋宅子,就是看中这里四进的院子,将来子女们北上能有落脚的地方……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最后一进,赵立之又带征西楼上楼下转了转,熟悉环境。
不必同继父住在一个屋檐下,郑征西甚为满意。对母亲的现任夫君,她对他没那么挑剔。
看了看意大利彩色磨砂玻璃上的手工绘制的图案,郑征西忽然想起来,“怎么没看见素素他们?”
“方家二小姐在家里坐了一会儿,左等右等也不见你回来,她就先带孩子们回老宅子了。”赵立之看了看女儿,态度娴雅,声音柔婉,“她说你知道。”
“哦”了一声,郑征西见她母亲做出一副洗耳倾听的样子,不免失笑,轻描淡写地说,“听闻方家在天津卫的大宅还留着,雇了两个管事和几个下人看家,横竖粗使工人也花不了几个钱。素素想见她父亲,她母亲答应下周安排他们会面。”
赵立之听了一愣,却没接口,不欲对此加以评论,岔开话题,“你这次回国,先来天津卫省亲,这阵子可有打算和方家二小姐住一处?还有,姑爷什么时候来?”
听到母亲提到方承越,郑征西眉头一皱,脸上顿时不自在,故意说“阿妈,您说好要做我的闺蜜,怎么三句话不离老母亲的本色——您不欢迎我呀?这么快就想赶我走?”
“胡说八道!”赵立之好气又好笑,瞪了女儿一眼,“你不嫌弃阿妈这里就好了。”年龄大了,虽说是越活越通透,但面对成年的子女们,做母亲的却摇身一变,成了别人的太太,多少还是有些心虚……为什么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,赵立之也说不上来。
“什么话?”听她母亲这样说,郑征西就是打算走也要改变主意了。
母女二人相视一笑,她们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深爱对方的自己,顿时就没有隔阂。
郑征西看得开,母亲再嫁,只要她先生不是拆白党、人渣或是无赖……除此之外,她还真没放在心上,谁规定女人一定要从一而终?如果母亲独自一人寂寞的度过余生,她和哥哥们反而会内疚和不安。
当天晚上,康约翰和郝莉两夫妇要给郑征西接风洗尘,设宴的地点就在皇宫饭店。
出发前,郑征西在楼上换衣服,听到楼下的电话响了起来,她交待采苓,“如果是夫人催,就说我马上就过来了。”她拿了一条长珍珠项链在胸前比了比,想着母亲把它戴成三圈的样子,顿时觉得有些老气;又换了一条镶着红宝石古董项链,红宝石璀熠的光泽映衬得她格外明丽,同时又提亮了素色的衣衫。
采苓一边应着,一边下楼去接电话,不一会儿又上来了,“小姐,有个姓候的小姐找您!”
难不成候完璧出了啥情况?这样想着,郑征西下楼去接电话。
下午赵立之听说此事后,怕节外生枝,特意让沃克勋爵吩咐下属给皇宫饭店去了一通电话。世道不太平,万一那姑娘不辞而别,她家人不得找自家闺女要人么——这孩子真是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。
候完璧六神无主的声音从话筒传过来,“征西,我母亲刚刚给我打电话了,她求我回去……不知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住在这里……刚刚有人敲门,我不敢开门!”她刚满18岁,因为父亲不顾她的强烈反对,执意安排常家人上天津卫,她一时激愤才选择离家出走,之前她未仔细考虑过走不成的后果。
大白天的勇气随着天色黑下来后开始渐逐消散,想到病榻上的母亲,候完璧心里升出了无助和愧疚。
母亲在电话里还说,四哥候玮已经晋京,与大哥候琛会面商议。大哥是北边内阁最年轻的国会议员,她这一闹腾,会对大哥、对家族造成多么坏的影响可想而知,父亲在家大发雷霆……母亲把不孝的大帽子强加在她头上……
“不用紧张。你在房间呆着,谁敲门也不要开,我等一下过来。”郑征西安慰候完璧。
送候完璧回酒店的时候,不排除她的兄长们派人跟踪了他们,也极有可能她那个没走成的发小在重压之下,选择了坦白从宽。
候完璧颔首应承,心中没来由的一松,不知为何,她信任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。她的沉静和无畏无惧,都在无形中给她带来力量。
宴席开始前,郑征西把郝莉介绍给候完璧。
那候完璧也不是个无知少女,二姑家是做报业的,平时他们的消息自然比别人更灵通。看到郝莉的面孔,候完璧总觉得这个艳光四射的洋妞有些面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她。
郝莉提议“附近的日租界有一个很火的戏园,等一下咱们带候小姐一块儿看戏去。”
“我倒不知道,你在津卫竟然发展了这么一个爱好。”郑征西失笑,好奇地问,“你,你能听懂台上的念白么?”
郝莉振振有辞地说“谁说看戏一定要听懂那些念白,我瞧着台上那些名伶,扮相优雅,举止风流,简直比咱们还有女人味,这些人不论男女,要是再会些功夫,拉出去当间谍,妥妥儿的最佳人选——所向披靡。”
候完璧显然也听得懂英语,这番惊世骇俗的话,使她突然想到前阵子报纸上的传闻,说英租界新任长官的太太喜欢逛戏园,新来的大使夫人是南边某财阀的前妻,那么这个刚回国的佳人又是什么来头?候完璧震惊过度,呆呆的看着她们,一时间说不出话。
郑征西想到郝莉之前说过,她的余生只想吃喝玩乐,当下也就释然,“行吧,你高兴就好!”
宴席结束后,郝莉提出要去戏园看戏,康约翰受不了那咿咿呀呀的调调儿,平时被她拽着脱不得身,眼下有她的闺蜜作陪,康约翰乐不可支地把自己解放出来。
赵立之刚来天津卫不久,就有关于她的小道消息传出来……赵立之深知国内的形势复杂,平时深居简出,除了一些必要出席的宴会,偶尔只和赵立如走动。
于是,一大帮人的宴会,结束后出去玩的只有郝莉和郑征西。这也在郝莉的预料之中。
郑征西心想,要是搁在以前,她母亲肯定会反对她和郝莉晚上出去看戏。不过现在,她嫁了人,不归她管……她记得方承越说过,结婚会让她独立——她想要的独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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