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本是天子豢养的狸奴,原可悠然度日的她却被一场残酷的宫廷政变所波及。昔日温婉贤淑的昭仪娘娘换上了凌厉不可冒犯的神色,朝着榻内发颤的绒团随手一指:“既然是陛下生前的爱宠,便殉葬吧。”
此时她全然不知自己的处境,只蜷缩在冰冷的尸体旁哀恸地蹭着帝王的衣袖,还未来得及伸出利爪,便被一旁的小太监用白绫死死勒住了脖颈……当她被一束熹微的晨光温柔唤醒时,竟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当中。
“这里是?”
她睁开眼睛细打量起周围环境,只见洗得有些发淡的青花帐幔上飘动着一小层白色薄纱,松松垮垮地挂在一方已经看不出所刻图案的粗雕花老木床架上。她对这一切感到十分陌生,又将视线慢慢转向了自己。
见到一双黢黑的,布满了冻疮和皲裂手。这是人的身体啊!她猛然吓出一身的冷汗,随着这双瘦骨嶙峋的手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几个简单的动作后,她一颗战栗的心慢慢镇定了下来,这才注意到门口的谈话声。
“哎呦老姐姐,你把这孩子捡回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?”
她刚坐起身子,就有一道阴柔尖细的声音传来,紧接着是苍老却含了几分慈爱的女声:"唉,我也是见她实在可怜,应该不会有麻烦,瞧这外头冰天雪地的,要是有父有母的必然不会舍得叫她冻晕在那大街上。我想着,要不然就让她留在教坊吧,这事还请公公替这孩子周全!"
“害,您这说的哪里话啊,见外了不是?”
“公公?”这个称呼让她心底泛起疑惑,转过头来便看见一位身穿青灰色粗布袍子、满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了中分低发髻的老嬷嬷站在门口。
"你......是谁?"她模仿着人类说话的语气轻声问道,音调却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转了几道弯。
老嬷嬷闻声回头看她,见她已经拨开帐幔的一角坐起身子,换上一抹和煦的笑容向她缓缓走来,同时解释道:"这里是皇宫内的教坊,是专门教人学习歌舞的地方,我呢,名叫玉兰,他们一般都叫我玉嬷嬷!"
皇宫,她竟还是没能逃脱这座华丽的囚笼吗?
“玉嬷嬷,宣圣皇帝在哪里?”她焦急地问道,满眼尽是害怕和担忧。
玉嬷嬷闻言惊慌失色,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嘴,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放心地坐到床边,低斥道:“这是吓傻了,当今乃是启元皇帝,哪里来的宣圣皇帝?这话可不敢叫旁人听见,大逆不道,被人告发了可是要砍头的!”
她前世自打有记忆起便知道临朝的是宣圣皇帝,也知道这个宫里皇帝只有一人,却并不知道还有叫启元的皇帝。
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到,莫非张昭仪的儿子已经登基,这“启元”二字是他的年号?但她总觉得不应该这样的,既然她能重生为人,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也未可知。她怀着一丝侥幸心理对玉嬷嬷悄声问道:“宫里有叫刘圣的人吗?”
玉嬷嬷立刻作出噤声手势:“这是太子殿下的名讳,切记在外万万不可直呼。”
她随即松了一口气,脸上绽开笑容,刘圣还活着!
他也重活了吗,还是只是她自己重活在了刘圣还是太子的时候呢?这些她现下还不得而知,刚刚变成人的她虽然已经拥有了考虑事情的本能,但还不能很快适应人类复杂的思想,方才这番对话于她而言已经算是绞尽脑汁了。
她对眼前之人诚恳道:“想见太子!”
玉嬷嬷摇了摇头:“太子殿下哪里是咱们想见就能见到的?”她不禁疑惑起来,这样一个冻晕在街上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太子的名讳,又为什么那样执意要见太子,她到底是什么人?
玉嬷嬷越想越奇怪,看着她的眼睛问:“你认识太子?”
她见玉嬷嬷脸色不大好看,想到也确实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来历,于是否认了认识太子这件事,只笑道:“我听说,太子是个好人!”
玉嬷嬷爽朗一笑,原来只是听说过太子而已,是了,毕竟是储君,昭告过天下的,宫外有人知晓太子名讳也合理,只是一般人即便知道也不敢轻易提起,想必是有那起子胆子大的议论储君的贤德传到了她的耳朵里,这傻孩子只听说太子是个好人就要去见,到底年纪小,玉嬷嬷想。
“太子殿下当然是品貌出众的,跟你说这话的人却不懂规矩,对了,我光自顾自地把你带来,那会儿你晕着,我还没有问过你,你可有家人在宫外,现住什么地方?”
她垂下眼眸摇了摇头:“我没有家人。”
玉嬷嬷心疼地看着她,声音更柔软了几分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她抬头,眼神里都是晶莹的亮光:“我叫狸奴。”
“狸奴,这不是世人对狸花猫的称呼吗?在宫里这名字可不好”,玉嬷嬷笑着往门外望去,眼神里飘出千丝万缕:“过了这个寒冬,合欢树就要准备开花了,苦尽甘来,欢愉美满,以后就叫‘合欢’好不好?”
她随玉嬷嬷的目光看向门外那棵光秃秃的大树回应道:“好。”她想着,不管怎么说,这一世她是人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玉嬷嬷望着这纯粹的笑容也不禁跟随她的情绪一起高兴了起来,小姑娘眼下虽窘迫,却可见她五官的美丽灵动,到了不受苦的环境里养一养定会好看。玉嬷嬷心想,这孩子什么都好,就是缺了点规矩,在这宫里可以没有美丽,却不能没有规矩。
又想着,等等吧,待她身体恢复些再教她宫规也不迟,还有那些个舞乐诗书,这样的一颗好苗子,不让她趁小多学些傍身的本事,是会耽误她将来的造化的。
玉嬷嬷暗自思索着,心里已然想好了她以后的去处,不是说,太子府上还没送去过教坊的人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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